苍穹之锁·四十五(下)
英雄,去往太阳的彼方
当噪鸣声和缓下来,辉舟维玛娜的尾焰衰弱。湿冷空气中散布的光粒子渐渐消散,因为双翼受损,大船只得粗暴地摇曳着滑降在原野,荒芜的土地被刻上了一道明显的擦痕。飞扬的尘泥与水花飘零,巨舰最终停了下来。
吉尔伽美什从王座上起了身,并且将黑发少年从发射井中“取”出——因为安努姆的身高问题,无法够到井檐,所以只能卡住其手腕像从陶壶里抓取腌橄榄一样给他拎出来。
“看我干吗?”吉尔伽美什挑眉望着不满地瞪着他的安努姆,像拎着条鱼那样随意晃了晃,“难不成你想在里面待一辈子吗?那么本王可就松手了。”
“没、没什么...”安努姆悻悻地应道,不再吱声,任由吉尔伽美什提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虚弱,像那样的井他轻轻使力就可以完美地跃出。但是眼下,姑且还是安分一些吧,咽下一口气,不招惹对方也可以省去些麻烦。
吉尔伽美什从容地跃下甲板之后,将安努姆放了下来。不出他所料,那个阻挡在眼前的男人,是掌控着风雨的神祇恩利尔。此时此刻,那个男人紧蹙着眉,翠绿的瞳孔中酝酿着愤慨与疑虑,紧紧地盯着他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哼,这真是太有趣了。”吉尔伽美什耸了耸肩,轻蔑地瞥了恩利尔一眼,恶劣地笑道:“为了让你们相见,本王可是亲自把他送了过来。怎么,连声感谢都没有吗?真是没教养的家伙啊!”
“…..啧。”恩利尔自然听得出对方话里的含义,咬着牙长出一口气隐埋了心中的怒火,直接转向了少年,沉声质问道:“安努姆...我本以为你会回迪尔蒙,但是为什么会跟吉尔伽美什在一起?”望见少年失落的表情,男人鄙夷地笑了:“难道说,你宁可站在这个一度想杀了你的男人身边,也不愿意接受我的馈赠吗?”
“...够了。”安努姆沉默半晌,紧蹙着眉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了,“恩利尔,我们想要的并不是这结果。别再一意孤行了,现今的世界,已不再需要我们。”他黑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舞着,纷乱地掩去了眸底的脆弱,“这世上本没有神,我们却被尊为神明为人们所相信并期望着,然而,在过往的时间里,有多少次、多少次我们背叛并辜负了他们——愿或不愿,反正做了不是吗!明明都没什么不同...”低喊之间,少年抬起了头,“至少这一次,选择信任,难道不好吗!”
“......”恩利尔沉默了,安努姆的话令他想起了尼普尔的人们所做出的抉择,还有努斯克热忱坚定的双瞳。这些人,因为相信着他精心编排的谎言——那所谓高洁的理想及未来,不惜奉献生命,背井离乡来到什尔帕克,只为诞下毁灭。
明明连动物都知道该躲避天火洪水,他们却趋之若鹜,真是可笑可怜的一群人。
但为何而被选择的是尼普尔呢?恩利尔确信,他对尼普尔的喜爱远高于舍马什、伊诗塔对乌鲁克,亦或是埃阿对埃利都的感情,这份喜爱生于感恩的心意。
早在久远以前,因为诸神的争执初离迪尔蒙时,他曾为生活所困。与阿鲁鲁或伊诗塔那类掌握着创造之法的人不同,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役使风雨——这能力既不能带来吃穿,也不可能提供躲避寒冷的居所。而因不擅交流,他不得不独步于旷野,浪迹在离群的外围、尝试通过窥探去理解这个繁复的世界。
这样的生活,是直到去往尼普尔才结束的。那时尚是小镇的聚落,还只有木篱笆的墙,茅草的屋檐,但善良的人们依然馈赠给他面包与热汤。也就是从这个时刻起,他选定了这座人数寥寥的小镇,帮助人们走向缔造文明之路。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或许只是希望人们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吧。
“现在停止吧,还来得及...”少年乞求的软语再次于耳边响起,“一起回迪尔蒙去,不好吗?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已经...”
“闭嘴!就因为如此...”恩利尔骤然回过了神,喝阻了少年的话,低沉地吼道:“我只想让你享受自由活着的喜悦,”男人垂下了头,悲怆而有些困惑地合上了眼,严肃地沉声道:“只有你,我们当中只有你...没有真正地活过。如果你还是不懂,就不需要懂。”
确实,他之所以会做这一切,完全是因为安努姆——给予他快乐的童年、抚养他成人的眼前这如长兄父亲般的少年,才是他最深切地爱着的人。纵使尼普尔的人有恩于他,但那也已是很久以前,寻常的人寿命何其短暂,对于身为神的他来讲不过是过眼的云烟。
“…恩利尔,我怎么会不懂,你一直都是这样。”少年扬了扬眉,说道:“可是,那是完全不需要的啊...像现在这样活着,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因为遇见了你们,”望着眼前的后辈,他无奈地笑了:“目睹着你们的成长,对...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重来一次、生命或经历,正因为只有一次,才弥足珍贵。”
“哈!所以你就打算接受这种命运?压下所有的悲伤和痛苦然后死去吗?”男人楞住了,微眯起双眼重新打量起少年,他面庞上的坚毅开始破裂,浮现而出的讽刺笑容之下又掩藏着怜惜,“即使你想那么做...你以为我会同意吗?!!”悲愤而沉痛的咆哮骤然响彻,长约三尺的凝霜之剑瞬间成型在冰冷的空气中,切裂土地,“混蛋!!未免太过低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吧!!”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御使风暴的神已经突破了二十米的距离,信手甩出一道粗暴的强风将黑发少年从乌鲁克王的身边推至一旁。而后,迅捷地顺势挥出一剑,“只要杀了他!就没人能阻止我!”风暴神傲然冷笑着,向着吉尔伽美什的头颅凶暴地横斩而去,“那之后我会证明给你看——所谓的宿命还是命运、亦或那千万年中数不尽的悔恨伤悲、都会在毁灭创造出的崭新秩序下消亡!然后、迎来名为无限的未来!!”
的确,对他来说吉尔伽美什可算眼下唯一的阻碍。只要将之清除,接下来的事情将顺利地毫无悬念——将这广袤的土地冲刷殆尽、迫使时间回溯到创世之初。
“哼..”面对飞霜中强袭而至的一剑,吉尔伽美什却完全没有露出惧色,甚至也没有使用挂在腰间的乖离剑作出任何防御的举措,任由凌厉的斩痕向着面门砍来,“真是不怎么样的剑术,”从容地做出了评价,一道金色的辉芒在刹那之机射出,将斩击的轨迹顷刻截断,“看起来也不过是加速了剑的运动,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毫无意义!”乌鲁克王狰狞地微笑着,握上了那柄从宝库中取出的长剑,“竟然敢劳烦本王亲自动手、给我见鬼去吧!!”纯粹靠着过人的力量,抵着对方的剑身硬是压下一刀,不留余地地逼退了攻势。
“嘁、”因为压力退开的恩利尔斜甩长剑,稳住了脚步,凝视着吉尔伽美什。
又瞥了眼安努姆的位置,确认了他正处于安全的外围之后,重摆架势伺机而动。
现在的安努姆十分虚弱,根本没能力介入他们的较量,看来可以专注厮杀!
“你的发言真是毫无说服力啊!”吉尔伽美什鄙夷地望了安努姆一眼,长剑一甩指向了恩利尔,“既然交涉失败,选择可就只剩一个了——那就是接受王的制裁!妄图破坏本王的庭园,可是罪该万死!!”如此宣判着,乌鲁克的英雄王以践踏山岳的气概疾步向前,奋勇地将剑举过头顶斜斩直下!
通过刚才的交锋他就已看穿了恩利尔的手段——靠着御使气流来加速剑的运动,甚至强行改变斩击的轨迹、使得稍逊于己的剑技得以提升。但是,他也有着相应的对策。
“!!”面对疾斩而来的刀锋,恩利尔迅速做出了反应,举剑去挡,但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分明是从斜上攻来的一击,竟然在将被格挡之时瞬间变成了反向的横斩,“这把剑是...”凭借着剑刃所缠的烈风,勉强弹开了变轨的斩击,慌忙退开半步,“伊希穆德的佩剑...!!”
那柄剑的规格比一般长剑要稍微短小,流金的剑刃与轻盈的银柄上交缠着繁杂的符文,而在剑锷的中心,并没有镶嵌名贵的宝石,取而代之的是——埃阿神的印记。正如恩利尔所定论的那样,此剑是久远以前埃阿为其使者兼这地上最出色的吟游歌者伊希穆德所造的护身剑。为了使武艺不佳的伊希穆德能够保身,而特别加上了自动追击目标的能力、只要拿在手中,就可以大幅提升剑术水准,比起速度稍慢的乖离剑,的确是更适合近战的武器。
“麻烦的家伙...休想阻挡我!!”恩利尔咆哮着,“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把这个世界当作自己的所有物!这种狭隘的想法、太可笑了!!”挥手间布下了十余枚冰锥射向对方,并且擎剑奋起,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凶暴地砍向吉尔伽美什。
“凭这种东西也想和本王的宝藏抗衡?!”乌鲁克王冷哼一声,敞开了宝藏之门,顷刻之间熠熠生辉的刀枪剑戟齐射而出,粉碎了恩利尔的冰锥,“这个世界本就是依靠王的支撑而存的!狂妄的蠢徒!!”长剑切裂寒风曳出流光、迎向了敌人。
刀剑相拼、铿锵的碰撞声中道道劲风鞭挞着荒地扬起尘泥,吹散弥漫的寒雾。光影之间,宛如燃烧般的赤红双瞳与充斥着执念的翠绿双眼视线相交,摩擦出充满杀意的火花——眼下,所谓胜利无非就是其中一方被斩杀、血溅黄土!
“碍事的混帐!明明只差一步、一步就可以颠覆他那悲伤的命运...”恩利尔怒吼着,催动周身所缠的暴风推动剑身,凝冰的长剑飞舞出难辨虚实的幻象残影,达到了近乎音速的斩击狂乱地接连而出,“你给我去死啊!!!”
“开始不那么无聊了,总算是有点样子!”即使凭借着手中之剑所特有的功能,也已经无法招架,“哼…”吉尔伽美什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腰间的锁链。但是发现明显来不及之后,干脆凭借着战斗的本能去应对,“但还真是像丧家犬一样聒噪惹人烦!该死的是你吧!杂种!!!”依仗过人的膂力,单手挥剑勉强抵挡着攻击,“神也好什么也罢、别想把恩奇都与本王一同走过的征程从这美索不达米亚上抹煞!!一个脚印都别想!!”愤怒地咆吼着,魁梧的身躯靠着黄金的坚甲硬抵下数次斩击、在彻底碎裂之前蛮横地以肩膀撞上了恩利尔的胸口。
“喀啊..!!”凶猛的撞击之下,恩利尔甚至听得到肋骨碎裂的脆响,伴随着压迫心肺的剧痛及上涌的腥气,鲜血登时从口中溅出,“哈、哈哈!就是这里!!”但他却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反手抄剑向着吉尔伽美什失去了防护的喉咙刺去。
“啧、!!”慌忙侧身,冰霜的剑刃还是擦过了肩膀,猩红的血液从外翻的皮肉中迸出,吉尔伽美什忍痛稳住了体势、迅速后退做出了突刺的动作,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你这杂碎!!!喝啊啊啊——!!!”
“下地狱去吧!!!”恩利尔也瞄准了对方的心脏,目眦欲裂地疾步刺出一剑。
震荡着荒野的脚步声犹如不详的钟声,横生的剑风掠过两人飞奔的身躯,炽热的血雾升腾、因竭力而挥洒下的汗水也几乎被蒸发,要彻底毁灭对方的刀锋剑刃疯狂地对撞而去,寄托全部的信念与决意、只此一剑便将分出高下。
一旁无力介入的黑发少年跪在地上,因震惊失措而颤抖着的幽黑双瞳失去了焦距,涣散的眸光悲哀地投向那相对飞驰的利刃。因惊愕而无奈地微张的嘴,想要呼喊遏止这丧心病狂的拼杀、干涩的喉咙却也不出声音。但是,无论是用心去感受还是用头脑去思考,他都清楚地明白——这绝非他想要的结果!!
“你们....!!给我停下来啊!!!”再也无法忍受,他绝望而悲愤地呐喊着迅速起了身,按捺满身的伤痛,强行调动了所剩无几的魔力。闪耀的星辰之碎屑升腾而起、抹消了泥泞的路面、铺出了一条虽然狭窄却横断了双方攻势的光路。
“死吧—!!什、什么?!”吉尔伽美什狰狞凶暴的表情,在那抹黑色的发稍进入视野之后变成了迟疑与错愕,虽然凭借着卓越于寻常人的剑技勉强扬起了剑阻止了突刺的态势、但是手中那把剑特殊的功能还是引导着刃锋砍了下去。
“滚开—!!...怎么会?!”在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时,恩利尔愤怒的脸也因诧异而扭曲,虽然极力压低剑身想歪曲刺去的轨迹,但苦于剑术不精,耳边还是传来了肌肉被洞穿的沉闷微响。
四散的鲜血溅离在湿冷的大气中,宛如凌空盛开的死亡之花,疾速地凋零枯萎。
那脆弱的躯体正承受着双剑的重压、肩膀血肉模糊的切伤下,裸露的肩胛骨上抵着流金的剑刃。大腿根部则完全被凝霜的长剑所贯通,剑的尖端彻底从另一边穿出,触目惊心的血迹因为那剑的低温已经凝结。
“嘁…!!”吉尔伽美什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忿忿地咒骂着,但很快镇定下来,试着将剑轻轻抽离安努姆的肩膀,向后退开两步之后一把甩掉了被血污所玷染的长剑,“你…难道疯了吗!”金红的瞳孔愤怒地紧缩着,凌厉地盯着眼前逐渐跪倒下去的少年,“你这个人…真让人搞不懂,到底是怎么想的。”
“…真的是…不错的剑术。”安努姆并不想回应乌鲁克王的话,摸了摸肩膀处的伤,勉强地笑着调侃,“如果没反应过来的话,大概现在早就死了吧…奇怪…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哈哈、”但是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回答实在是太过敷衍,只得干笑两声,想要尽力站起来,但是右腿仿如死物般的不听使唤。
“安努姆!!!”恩利尔的面庞早已因恐惧和悔恨而扭曲,惊慌失措地退了一步,又踌躇着想要去拔出插在安努姆腿上的剑,“对、对了…那个明明只是魔术的产物…”混乱的脑袋稍微理清了一点思绪,慌忙念下了一段咒文,那柄凝霜的长剑便消散成了零星的冰花,“该死…该死的、!!为什么啊!!!”酸涩的泪水涌出了眼眶,男人想闭上双眼不去看这一切,但乱颤的双瞳却不受控制地将那染血虚弱起伏的胸膛和慢慢失去生命光泽的肌肤烙进脑海中,“不会的…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是想挽救你啊!!!”悲痛地嘶吼着,男人伏下了身,将那人紧紧地抱入怀中。
“你啊…总是什么都不说…做什么都按着自己的…想法直到最后…不会太过专注了吗?”安努姆苦笑着,柔声安慰道:“明明只要…把藏在心里的话…真正地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少年伸出了手,轻轻抚摩着男人紧绷的脸颊,“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能再有牺牲了…因为谁都有着的想要关心和守护的人。我们都错了…”虚软的胳膊,渐渐失去了力量,“能够开创未来的…不是智慧、不是武力…而是这份如灯火般传承着…能够超越时代的、彼此珍重和信任的心意…正因如此,人类这个种群…才能被称为‘人’啊。”
“哼、真是没法反驳的愚论…”一旁的吉尔伽美什注视着他们,如此沉吟着,红玉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事到如今,竟然和那个家伙说了一样的话…”
恍惚之间,乌鲁克王将眼前一幕与自己当年所处的情境于记忆中重叠。
那天纷飞的雨雪,恩奇都也是像这样倒在自己的怀中,渐渐走向宿命的终点。
一念及此,悔恨、惋惜与无奈又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令他的表情凝重下来。
———喀啦——喀啦——轰隆——!!
然而,不远处的小镇中传出的噪音却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眼前。先是金属被扭曲折裂的刺耳噪声,混淆着土木石料坍塌的钝响,最后则是…如同爆炸般震耳欲聋的大潮声。
三人向什尔帕克的方向望去,却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彻底惊呆了——只见那些楼群如同手舞足蹈的人群般纷乱窜动、相互挤压碰撞间崩溃为残骸,被如同凭空爆发的混着泥浆的浑黄大水向着幼发拉底河冲泻下去,而其间还有一艘巨大的方舟,跌撞着乘着滔天的巨浪飘摇在可怖的潮汛中。
“那是怎么回事…!!!”吉尔伽美什目睹着那骤降的毁灭之灾,惊讶地瞪圆了眼,一脸愕然地对着恩利尔狂怒咆哮起来:“你这家伙、搞的什么鬼把戏?!”
但是恩利尔也是一脸呆楞,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仿如要冲垮一切的泥石流——这和他预定的计划不符,分明距离发动的日子还有五天才对。
“主神——!!”就在这时,近处的小土丘上传来了一个焦躁的男声,“大事不好了!!尼普尔那边…哈…哈啊…”那个男人逐渐向着三人跑来,他蓬乱的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泥水,脸颊上也有碎石打出的淤痕,狼狈不堪地粗重喘息着。
“努斯克?”恩利尔下意识地搂紧了安努姆,蹙着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尼普尔那边…改变地脉魔力流动的装置不堪负荷损坏了…”努斯克撑着膝盖弯着腰,急促地说道:“导致了一次魔力的爆冲…致使什尔帕克的枢纽爆炸了!但是、我已经安排圣殿方舟驶离这里…只是这种程度的洪水还…”
“够了!”恩利尔喝阻了努斯克的话,踌躇不安地凝视着怀中的少年,在看到他幽黑的双眸正渐渐暗淡为死灰之时,男人咬着牙蹙紧了眉,不甘地低下了头。
最后关头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挽救的人又濒临死亡,他已经无法思考。
“……”吉尔伽美什深沉地侧目,望了眼正泛滥而来的洪水,又看了看眼前的恩利尔与安努姆,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他想否认这太过相似的情景,但实在做不到,最终只是无奈地啐了一口。
想起失去挚友的伤痛,乌鲁克王绵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做了决定。
“你们走吧。”王者平静地说道,语气中没有讥讽,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怜悯,“船的话,还有一艘,就在那里。”说着,他向着停靠一旁的辉舟侧了侧头。
“……?!”恩利尔难以置信地望着吉尔伽美什,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同样的话本王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吉尔伽美什居高临下地睨了恩利尔一眼,指了指他怀中的安努姆,不耐烦地拔出了腰剑的乖离剑,“带上他,滚回你们的神域去!否则现在就让你们死在这里—如果你想让他死的话。”
“……我明白了。”恩利尔神色复杂地避开了吉尔伽美什的视线,抱起安努姆并引领着努斯克,向着辉舟的方向迈开了步伐,“…谢谢你,吉尔伽美什,我欠你个人情。”走到一半的时候,男人顿住了脚步,如此说道,听得出诚恳的谢意。
“哼,说了多少遍,并不是为了你们。”吉尔伽美什沉吟着,提起了开天的神剑,气宇轩昂地迎向滔天而来的巨浪、那与恩利尔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很快,澎湃的浪淘轰鸣声就湮灭了辉舟那微弱的引擎启动声。王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走到了幼发拉底的河畔,眺望着愈来愈逼近的洪峰,又看了眼湍急的河流,最终目光落在了河中心一屿巨大的礁石上。
并没有十足把握,这征程上积聚的疲惫已经抵近临界。
但他几乎没有多想,奋力一跃落在大河的中央。
从什尔帕克方向打来的巨浪,混杂的土木碎石。足有万丈之高,凶狠地刮擦着天际的阴云锨起飓风,并吞噬沿途一切—甚至幼发拉底的河道都被拓宽。
“……”英雄王面色冷峻地紧锁着眉,任由金黄的发丝在风中凌乱飘动,火红的双瞳只是凝视着洪水袭来的方向,“出场吧,‘EA’!”充满决意的低吼,鼓动着手中的神剑。
——e-nu-ma e-li la na-bu-úá-ma-mu.ap-li am-ma-tum su-ma lazak-rat ZU.AB-ma re -tu-ú za-ru- u-un
天之高兮,既未有名。厚地之庳兮,亦未赋之以名。
——mu-um-mu ti-amat mu-al-li-da-at gim-ri- ú-un。
始有潝虚,是其所出。漠母彻墨,皆由孳生。
解放刻印的神言落下,开辟世界的神剑开始旋动,河道之中炸裂了赤红的光芒,四散辐射着隔开周边的水流。但是,依然无法完全排开万吨的波涛,水位继续上涨着,已经淹没了乌鲁克王的小腿。
男人咬紧了牙关,凭借过的力量蛮横地强行屹立于大水之中。飞溅的石块碎木如弹丸般打在他的身体上,带来痛楚的同时留下了一道道伤痕。
——A.ME - ú-nu i -te-ni i- i-qu-ú- ú-un gi-pa-ra la ki-is-su-ru su-sa-a la she-'u-ú
大浸一体,混然和同。 无纬萧以结庐,无沼泽之可睹。
——e-nu-ma Dingir.Dingir la u-pu-u ma-na-ma
于时众神,渺焉无形。
——Su-me la zuk-ku-ru si-ma-tu la si-i-mu.
名号不立,命运靡定
再次咏唱起咒文,剑的旋动几乎不受控制,扯动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碎裂。
但当男人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浪尖之后,还是瞪大了眼——他明确地感受到了,人在天灾面前是何其渺小。那足以毁灭半个美索不达米亚的洪峰,并不是手中的剑就能挡下的。
“畜生…!!”忍受着强压,吉尔伽美什发现他浑身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而即使再怎么使力,脚步也开始不稳,“难道没办法吗?!”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洪水所吞没之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腰间那条以挚友之名称呼的锁链、飞速延伸而出,缠绕在他的肩与腰,并且结结实实地将他与脚下的岩石捆在了一起,稳住了他的身体。
规戒神性的铁锁,深深地嵌进了男人的筋肉中,虽然疼痛,却如最有力的拥抱。
“恩奇都…?!”一种安定而熟悉的感觉在心中漾起,男人惊愕而喜悦地回过了头,赫然发现他的背后,唯一的挚友正撑着他的肩膀,向他露出鼓舞的微笑。
男人有一时迟疑,他无法辨清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但绿发的少年却开口了:
————我们,连命运也能改变。
————你我的血,在一起才是好的。
没有实质的声音、却在心灵深处连同那些美好的记忆久久回荡不去。
“这、这种感觉...究竟是..”一瞬间,乌鲁克王切实地感觉到了,心中某种悸动。
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声音,擦亮了他的双眼,使他的视界得以沿着天穹星辰延伸。
是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庞大的美索不达米亚,也只不过是这世界的一小块。
阻挡在眼前的洪潮,相比星球那无尽的**,也不过是连小浪都算不上的水花!
如此相信着,无穷无尽的未知之力开始如爆炸般攀升,英雄王伟岸的身躯上那些古老的图腾犹如燃烧般焕发出刺目的血红光流,同时他手中紧握着的、本属于星球的毁灭之锤上所凝聚起的狂暴混乱的烈风已经不再是人所能控制的范畴、达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现象的程度——那已然是足以劈裂天地的恐怖力量。
“英灵?!这怎么可能…分明还是活于此世的人之身...”就连辉舟之上的安努姆,也感受到了那力量的震荡,却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发生,“况且阿赖耶也并没有允诺给他契约...!难道...”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选中吉尔伽美什的是——母星之意识,盖亚。
一般来说,被认为拥有高度神灵适性或极高名望的英雄在死后会自动归于盖亚一侧。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达此境才对。
勉强将意识连向阿赖耶所掌控的知识、去查证这一切。
在那之后,黑发的少年得出了答案。
吉尔伽美什这个男人,与其挚友恩奇都,被后代的全世记录为最古之英雄而在往后的五千年间被广为流传,作为位于“英雄”这一称谓顶点的存在而承受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期望。他们的名,也引导了后辈无数英雄的诞生。
确实,如果这种超乎常理的名望与信仰、即使被奇迹降临于身,也并不奇怪吧。
更何况,这位王本就非常理所能定论的——这就是英灵吉尔伽美什的诞生。
可是,与此同时,意识超越了时间的王者也看到了自己末路、或说回归的时刻。
——乌鲁克799年 于幼发拉底河畔 离世。
但,那又如何?
“哈、哈哈哈…只不过是这点代偿而已吗?!”英雄王低沉地咆哮起来,“钱财还是这条命、世上从来就没有本王付不起的帐!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啊!!”骄傲地扬起了开天之剑,王向全地展现了自己的威仪,“世界啊!让此后五千年的钟声与诗谣都来恒久称颂本王与挚友吧!!看好了——本王现在就将名为‘未来’的宝藏赠予你!!给我感恩戴德地接好!!!”
——ib-ba-nu-ú-ma ilu qi-rib-su-un
及乎神之降,乃与俱生。
为了把未来开辟,为了纪念挚友及所爱,一度直面艰险的男人决意化为创世的巨神,誓要将那希望与伤悲、血汗与泪水所凝聚的辉煌的王者之道刻上大地,令其光芒将闪耀在天穹之下、与亘古的烈日并存,永不陨落!
“天地乖离、开辟之星—Enuma——Elish——!!!”王者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狂暴旋动着织缠飓风的神剑斩落,狂乱的赤红光流扭曲着、剥裂空间的构架,轰鸣着撞向前方千百丈的大浪。轰击的刹那,巨浪被推开并粉碎,化为雾珠。
甚至周边汹涌的河水也被驱散了,曝露出来的河床开始碎裂,巨大的岩石与飞腾的泥沙被卷入了空间的裂隙,化为飞尘。纷乱坠向地面的暴雨也被上升的烈风连带积沉的阴云一同吹向了遥远的天边。炽烈的太阳重现于青天,斜洒而下的阳光洗去了覆盖大地的阴霾,宣告着光明的到来。
与传说如出一辙——大地、天空、水面,被四射而出的气流明确地划分出界限。
崭新的世界,于此刻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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